「Producer,我……我回金泽去了!」
坐在摇晃的电车中,紬对自己一气之下喊出的这句话后悔起来。
虽然当时正是在气头上,但怎么会说出这么失礼,这么泄劲的话来呢。况且是那么迟钝的那家伙,说不定就……
不,应该不会。说起来正是因为他那么钝感,不懂人心,又老是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,才会弄成这样子的。
昨天的时候,那家伙非常自满地对自己说,“紬不是挺擅长三味线的吗,这次接到乐器相关的工作了!很期待你的活跃哦!” 害自己兴奋得都睡不着觉。
结果今天,和他一起到了工作地点才知道,工作内容并不是演奏。只不过是为了拍摄电视CM,拿着乐器随意摆弄两下。甚至要用的乐器也并不是三味线,而是吉他。
退一万步讲,如果那时候Producer能够鼓励 “尽管不是真正的演奏工作,但一样能够弹奏乐器,也是不错的” 的话也会好受许多。可是,那个Producer,却表现得比自己还惊讶。
“诶???原、原来是CM吗……是这样啊……”
真是,完全靠不住的家伙。
好在并不是马上就开拍,而是跟着Producer一起参加了磋商会议,同广告赞助商和拍摄团队进行会谈。
说是会谈,整个过程全是赞助商和导演在吵架似的发言。一会儿争论剧本,一会儿谈什么品牌理念,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给自己提一大堆要求。导演觉得一时说不清楚,明天再接着谈,赞助商却恨不得下午就开机,甚至直接送来了拍摄用的主要道具——自己要用的吉他,并告知回去之后加紧练习弹奏动作。说什么虽然不要求弹出曲子,至少拍出来的画面得像样。
然后,会议结束后和Producer一起走出大楼。正是这个时候,Producer又毫无来由地乐天道 “没关系,紬的话一定轻轻松松就能搞定” ,自己才发火的。
明明能用于练习的时间很紧,任务十分艰巨,明明三味线和吉他根本不是一回事,以前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,明明自己还在剧本、演技等各种各样的要求中不知所措,这家伙……这家伙却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!
对着Producer训斥了几下,撂下一句 “回金泽去了” 之后,自己就一个人跑掉了。
在那之后,具体怎么在人群中甩开Producer,怎么搭上的电车,自己就记不太清了。仅仅是想着“总之先回去一趟”。
当然,“回金泽去了”仅仅是一句气话。
要回的是东京都内自己的住处。从金泽老家带过来的金鱼,能望着它滚圆的身子在水中翻滚的话,心情也会变得好一些。
这时,紬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。那家伙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。紬不想接,也不想拒接,只等着对方自己放弃。
不一会儿,铃声就停下了,随即响起了另一种提示音。大概是Producer见电话打不通,于是改发信息。
「紬,现在在哪里?真的回去金泽了吗?如果说……」
后面的内容懒得看。带着赌气的想法,紬回复了一条:
「在新干线上。已经过了富山,下一站就到金泽了。」
发送之后,紬将手机静音,再不去管有没有新的消息。
冷静下来想想,紬其实也明白,自己不过是在迁怒Producer。真正让自己这么焦虑的是别的原因——可那究竟是什么?紬自己一时也答不上来。
放在紬脚边靠在座位边上的,是一只黑色的琴盒,里面装着赞助商提供的吉他。紬对它其实并没有太多不满,倒不如说还蛮中意的。全长只有三十多英寸,拿起来非常轻巧,原木色的琴身上带着浅浅的纹路,没有过多的装饰,给人非常安定的感觉。
只不过,终究和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。
紬所向往的,果然是手持三味线,着一身吴服,正座于舞台中央,向着来宾观众演奏起旧曲民谣。这和现在这样,拿着奇怪的六弦琴,装模作样地舞弄两下的工作相比是不小的落差。
这,就是名为「偶像」的职人所要前行的道路吗。
自己小时候所见到的,向往的,那个美好的瞬间, 似乎被盖上了一层纱窗,变得遥远而朦胧。原本五彩斑斓的梦境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悄悄地褪去了颜色。如同一张陈旧的老照片,在自己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变得如此苍白,如此脆弱了。
紬第一次感觉到了动摇。
假如,仅仅是假如,把那句 “回金泽去了” 从玩笑话变成真话的话……
说到金泽,紬突然记起来。之前从赞助商那边领到吉他的时候,替紬进行拆封调试的老师傅居然是自己的同乡。
当时他唐突地一开口, “哎呀小妹儿你也是金泽来的嘛!” 就把紬给吓了一跳,一时没能接上话。对方倒是自顾着继续道,
“我刚才在那边一听你跟你那个经纪人说话那个口音就觉得黑像,哎呀一问硬还是的!”
紬只得连声应答,偶尔能够回上一两句话。连纠正对方 “不是经纪人,是制作人!” 都做不到。对方则是依然滔滔不绝,
“在东京来读书的呀?娘老汉没有一路啊?”
“嫩个小个娃儿就一个人生活了,是黑能干”
“确实辛苦哟,一个人又要读书,又要做活碌。像我们那个年龄的时候也是……”
一开始还不太适应。但回过神来之后,能够听上乡音其实是一件很有安定感的事情。
“东京这个地头哇,吓人得很。人又多,事情又忙,一天活碌做到歇都做不完。但是也,也是好事情。——活碌多肯定是好事情撒,活碌多才说明你有价值,说明别个要你。哪像我们那个年代,才刚到东京来……”
紬很担心他这样下去说个没完。还好老师傅装上琴弦,调好了音准之后,总算能够告别了。临走时虽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,但又被零零碎碎地嘱托了不少杂事。
紬想起来,后来从Producer那里得知,这老师傅是赞助商资下某个琴行里的。难逃最近经济下行的影响,琴行的生意也会不太景气吧。
这算不算是找到了一点努力的理由呢。紬开始这样想。
假如在这里放弃的话,所谓的小时候的梦想就真的只是做梦和空想了。
即使是朦胧的过去和褪色的梦想,也不会是毫无意义的。失去颜色而变得透明的话,透过他人的光彩,一样能够折射出耀眼的虹色吧。
那么,前进的道路又在哪里呢?道路,道路……
不知怎的,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声乐课上唱出的歌词。
「誰からも知られ愛される 存在になる道を選んで」
选择了能够成为被人知晓 为人喜爱的人的道路
「苦労は絶えないけれども 後悔してない」
即使有无尽的辛劳 我也不会后悔
「毎日が楽しいから」
因为每一天都如此快乐
唉,真是没办法呢。
紬再拿出手机。从静音之后再没有一条Producer的消息,稍微有些意外。下定决心之后,紬向Producer发去了一条消息。
「Producer。明天上午的磋商会议,同样是9点开始是吗?」
消息发送出去之后,Producer的电话很快就拨了回来。
“紬,没事吧?”
“嗯……”
“之前的事情确实很抱歉,所以可以原谅我,不生气了吗?”
“没事了。”
“真是太好了。明天的会议再一起去吧。可以的话你就在家里面不要出门,等我先……”
这时紬注意到了。Producer那边的,并不算嘈杂,不特别留心就听不到的,虽不像旧式那样 “况且况且” 但也颇有规律的噪声。
“Producer,那个……你现在在什么地方?”
“我啊,”
电话那头Producer的声音罕见地有些害羞,
“也在新干线上。坐上了后面一班,刚过了上野,离金泽还有两三站吧。”
(完)